印度電影 《摔跤吧! 爸爸》 在中國電影市場上映32天,累計票房10.6億元,目前位列年度票房榜第五,或將超越《金剛:骷髏島》。這部印度電影講述幾個農村女孩在父親的訓練下,練習摔跤,實現人生逆襲的勵誌故事,電影本身也成了壹個電影市場的勵誌樣本。影片主演阿米爾·汗幾天前發了壹條微博,感謝中國觀眾的熱情和中方發行的支持。因為影片火爆的票房、口碑,以及它能在充滿變數的中國影市堅持相當長的壹個放映周期,於是這部本身並不復雜的印度電影變得耐人尋味起來。圍繞著它,有毫無保留的贊美,也有措辭尖利的爭議,透過這些喧囂,我們真正需要思考的,是印度電影和中國觀眾的這壹輪“短兵相接”,帶來的關鍵提示是什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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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—編者的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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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票房突破10億元大關前,印度電影《摔跤吧! 爸爸》已經在中國電影市場引發持續的關註度。關於這部電影的討論,從影片本身的敘事、人物塑造和價值立場,延伸到“寶萊塢擊敗好萊塢”“演員如何敬業”“體育類型電影對中國市場是否有效”“直面現實才是電影的出路”等等的大命題,於是,這部原本不太復雜的印度電影變得耐人尋味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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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影裏壹位父親訓練兩個女兒成為摔跤手的故事,在印度有原型,但是我們有必要警覺,這部電影並不能簡單地被理解成“印度的現實”,電影只是電影,是對現實的選擇、編織和再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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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於大部分中國觀眾而言,在這裏看到的“印度”仍然是異域奇觀。誠然,當我們看到壹個印度家庭拼搏奮鬥的勵誌故事,順理成章地和主角們產生共情,分享豪邁的情緒,為他們鼓掌。然而需要留意的是,“山村女性的命運抗爭”這類戲劇主題很久以前就不再是中國電影制作中的主要議題,認為《摔跤吧!爸爸》在現實主義的維度沖擊了中國電影市場,這個看法其實是不太站得住腳的———觸動觀眾的,不是“現實”本身的斷面和碎片,而是現實被呈現的方式,以及在這過程中制造的強烈情感效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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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片中,創作者固然以喜劇的批判姿態揶俞了壹部分印度的現狀,比如父親帶領女兒們挑戰的“鄉村偏見”,比如行事荒唐的官僚、體育界的潛規則和同行之間的傾軋……但漫畫式的片段和細節並不足以應對“印度的現實”這個龐雜的命題。現實主義的路徑在電影裏的真正實現,在於“爸爸”形象的塑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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通過大量觀眾反饋和影評,我們不難發現,這個“爸爸”是很受爭議的,有人贊美他的熱血激情,有人質疑他的“家長式強悍”。在這壹點上,這部被認為“打敗好萊塢的寶萊塢電影”,恰恰學到了好萊塢商業大制作最核心的原則:價值表達的開放和曖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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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父親的選擇,出發點是自私的,他讓女兒去圓自己的夢,為了自己的追求壟斷了她們的未來,成為她們命運的主宰。但是,逆水行舟的奮鬥榮譽感,極大程度地抵消了父親形象中自私的壹面。更微妙的是,女兒們走“父親安排好的道路”,成了印度傳統鄉村女性解放的正面樣本:去實現爸爸的夢想,總要好過14歲就嫁給壹個陌生男性過完相夫教子的壹生。於是,父親的光環多了壹層,他成為挑戰傳統陋習的英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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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套敘事的邏輯,讓這個家庭內部的關系構成了價值判斷的困境,“聽命於父親”是需要被反思的前現代處境,“誰說女子不如男”又完全是現代語境的表達。電影裏最重要的壹場戲份,是女兒爭奪金牌時,父親意外地被關進雜物間,缺席了現場。這個段落可以得到慷慨的正能量解讀:女兒終於離開父親的羽翼,獨立面對艱難險境,完成絕地反擊;但它同時暗含著讓人心驚的潛臺詞:壹個“不在場”的父親,真正實現在精神層面管理著女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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戲劇始終在矛盾和兩難的維度中展開,直到電影迎來煽情的高潮:女兒把贏得的金牌遞給父親,父親再給女兒戴上,說出“妳是我的驕傲!”當敘事回到“父女親情”的安全套路裏,看到這樣的結局,我們在普遍人性的角度就很難苛責它,因為“父親以女兒的成功為榮”是大眾普遍會接受的壹種情感。“女兒被迫成為摔跤運動員”的痛苦,被喜劇的結局化解了,更進壹步,轉換成“父親帶領女兒證明女性能力”的現代意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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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有必要註意到,影片以姑娘們的“堂兄”的視角展開敘事,這是壹個滑稽、倒黴、不斷制造笑料的角色,電影裏大量的喜劇噱頭是由他制造的,因為他的旁觀、介入,父女之間的“性別沖突”和“尊卑矛盾”壹次次地以鬧劇的方式被轉移、被緩解。堂兄成為壹種類似“幹擾劑”的存在,戲劇沖突中尖銳的殺傷力因為他的存在,極大程度地緩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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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影片這套完整敘事裏,壹個讓人難下定論的父親,隱喻了印度欲說還休的現實,或者說,印度在這部電影裏縮影成這位父親。在這個意義上,《摔跤吧!爸爸》不僅制作水準、表演水準、歌舞都值得認可,它對於壹部優秀電影的關鍵提示在於,不僅是選擇什麽樣的“現實”作為戲劇主題,更重要的是“處理現實的方式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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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得土耳其作家帕慕克在中國的壹次講座中提到壹個觀念,他認為,我們耳熟能詳的“全球化”,其實在20世紀初的文學領域裏已經迅猛展開了,西方的“小說”和“戲劇”成為全球化的敘事語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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借用帕慕克的表述,電影同理,電影領域的“全球化”體現為好萊塢電影語言的壟斷。在這壹點上,《摔跤吧! 爸爸》是個絕佳的案例,影片盡管大量使用印度特征的音樂,但整體的影像語言完全是標準的國際化的講述方式,它的劇作思維、鏡頭語言和剪輯思路等,和好萊塢電影沒有差異。從“好萊塢 (Hollywood)”儼化出的詞語“寶萊塢(Bollywood)”,本質上就意味著好萊塢才是電影工業的核心詞匯,這是不可回避的現實。

當我們感慨《摔跤吧!爸爸》的制作水準和作品完成度時候,當我們嘆服男主角阿米爾·汗的敬業精神時,我們探討的其實是電影工業普遍需要恪守的職業倫理和標準。如果壹定要拿《摔跤吧!爸爸》當作中國電影創作的參照物,那麽當下中國電影如何在編、導、演的方方面面完善“工業”的標準,才是值得深思的,這也是中國電影能夠提供更多讓觀眾滿意的產品的根本前提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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